金融,作为现代经济血脉,其天职是为实体经济提供养份,助力生产、创新与社会福祉。然而,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,全球金融体系在自由化与全球化浪潮中逐渐偏离这一使命,演化为“脱实向虚”的结构性失衡。
这种失衡如裂痕般侵蚀经济稳定,周期性诱发危机,威胁社会公平与可持续发展。如何校准金融与实体关係,让资本回归服务实体的轨道,是21世纪的根本命题。
一、“脱实向虚”现象深度剖析
1. 概念与本质特征
“脱实向虚”(Financialization)并非一个空泛的学术术语,是指金融经济过度膨胀,脱离实体经济需求的异化状态。
金融本应支持制造业、科技创新等实体部门,但受自由化、技术进步与短期逐利理念驱动,资本涌向投机性金融市场,追求“以钱生钱”的短期利润。
其特徵包括:
• 金融交易规模与实体需求脱节;
• 资产价格与内在价值背离;
• 资源向金融领域集中。
这种失衡削弱实体经济根基,放大经济与社会风险。
2. 核心表现形式
• 资金空转:全球金融交易规模远超实体需求,日均外汇交易量达数万亿美元,而商品贸易仅为千亿美元量级。资金通过高频交易、衍生品在金融体系内循环,极少支持长期投资。
• 资产泡沫:全球股市总市值一度超GDP的1.5倍,房地产、股票等价格与实际价值背离。2020至2024年间,部份地区房价收入比创历史新高,积累系统性风险。
• 金融业膨胀:金融业佔经济比重持续上升,某些经济体金融利润佔企业总利润近四成,制造业资源被挤压,顶尖人才流向金融业。
• 企业金融化:受“股东价值最大化”驱动,非金融企业倾向于股票回购而非研发投资。2024年标普500企业回购总额达9,425亿美元,创历史新高,而研发投入在部份企业中仅佔回购金额的30%至50%。例如,苹果2024年回购1,042亿美元,研发投入约300亿美元。这种短视行为削弱企业长期竞争力,限制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。
• 社会失衡:金融超额利润加剧财富集中,前1%人群财富佔比显著上升,导致中产萎缩、阶层固化,为社会动盪埋下隐患。
3. 系统性危害
“脱实向虚”放大经济波动,如2008年金融危机;社会层面,拉大贫富差距,侵蚀公平;创新层面,资本短视抑制基础研究,加速“产业空心化”,威胁长期竞争力。
二、历史演变:从共生到背离
1. 工业革命时期的和谐共生
18世纪至20世纪初,金融与实体经济相辅相成。商业银行通过长期信贷支持铁路、钢铁、电力等产业崛起,金融利润根植于实体增长,形成良性循环。
2. 关键转折点
20世纪70年代,全球货币体系脱离黄金锚,信用扩张加速。80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,金融监管放松,投机活动激增,为金融化埋下伏笔。
3. 21世纪金融化的加速
新世纪以来,金融资产与GDP之比升至4:1,高频交易与影子银行体系扩张。金融从服务者转变为主导者,实体经济被边缘化,风险持续累积。
三、国际教训:金融化的代价
1. 美国次贷危机
2008年危机源于住房贷款衍生品过度杠杆化,房地产泡沫破裂引发全球衰退。后续监管改革虽有所加强,但金融化趋势未根本逆转。
2. 英国去工业化
作为昔日工业强国,英国过早拥抱金融自由化,金融服务业繁荣的同时,制造业衰退,老工业区萧条,社会矛盾加剧,经济韧性不足。
3. 日本“失去的三十年”
20世纪80年代末,日本资产泡沫达顶峰,地价与股市虚高。泡沫破裂后,经济陷入长期停滞,2024年政府债务佔GDP比重超200%,企业投资意愿低迷,凸显金融化对信心的长期损害。
4. 加密货币新挑战
数字时代催生加密货币热潮,总市值一度超数万亿美元,但其投机属性远超实用价值,高耗能“挖矿”活动对全球减碳目标构成挑战。
四、全球探索:回归实体的努力
1. 美国再工业化
通过巨额补贴支持半导体与清洁能源产业,美国试图重振制造业。2022至2024年,相关法案投入逾3,500亿美元,但高成本、劳动力短缺与供应链瓶颈仍是挑战。
2. 中国金融改革
中国强调“金融服务实体”,整治影子银行,引导资金流向绿色经济与制造业。2024年绿色贷款馀额逾30万亿元人民币,制造业中长期贷款快速增长,支持产业升级。
3. 欧盟战略自主
欧盟通过芯片投资与绿色金融,推动经济向可持续方向转型,计划到2030年将半导体市场份额提升至20%。
五、创新模式:金融服务实体新路径
1. 绿色金融
全球ESG投资预计2025年突破53万亿美元,绿色债券与信贷为可再生能源、节能产业提供支持。2024年全球绿色bond发行量达5,800亿美元,助力经济绿色转型。
2. 科技金融
金融科技通过大数据与AI降低中小微企业融资门槛,供应链金融盘活产业链信用,2024年全球市场规模约350亿美元,为实体经济注入活力。
3. 产业基金
主权财富基金与产业引导基金聚焦长期投资,支持集成电路、生物医药等战略领域,弥补市场化资本的短期逐利缺陷。
六、突破路径:政策与制度设计
1. 重塑激励机制
通过差异化税收,降低长期投资税率,提高短期交易税负,引导资本流向实体。提高研发投入税前扣除比例,激励企业创新。
2. 现代化监管
建立跨境资本流动实时监测,防范投机冲击。推行“监管沙盒”,平衡创新与风险。统一监管加密资产与影子银行,消除套利空间。
3. 国际协调
推动全球金融监管标准统一,探索“数字税”与“托宾税”,遏制跨境投机,维护金融稳定。
七、未来展望:动态平衡与持续前行
金融与实体经济的重构需在效率与稳定、创新与监管、全球化与安全间寻求动态平衡。
理想状态是:
• 金融回归服务角色,为实体经济赋能;
• 实体经济借助金融创新优化资源配置;
• 政府完善市场秩序,弥补市场失灵。
结语:必由之路
从“金融资本主义”转向“创新驱动型发展”是时代的迫切使命。金融需回归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,资本应赋能生产与创新,而非自我膨胀。
这条回归之路虽充满挑战,但通过坚定改革与全球协作,我们能重塑经济根基,迈向公平、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。这不仅是经济抉择,更是关乎人类未来的战略选择。
陈新燊
作者简介:资深金融人
现任全国资产管理标准化技术委员会顾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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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︱王一帆





